" 上海電影節(jié)的第一場展映結(jié)束。映后有個年輕的女孩等了很久,為了問我書店后來怎樣的,米先生后來怎樣了。聽到電影里的書店已經(jīng)消失在改造中,米先生也已離開書店,她眼睛里涌出了眼淚。我不想哭,我遠遠跟她告別。這樣的觀眾,會關心世界上所有的地方的吧。我很驕傲自己有了這樣的觀眾。此刻我想念跟我一起工作的人,幫助過我的人,電影是團隊工作。"
(資料圖)
著名作家陳丹燕執(zhí)導的首部中塞合拍紀錄電影《薩瓦流淌的方向》,入圍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(jié) "SIFF 狂想曲 " 單元,6 月 11 日在院線正式展映。當天,她在朋友圈寫下這樣一段感受。
▲紀錄短片《書桌前的遼闊③一部作家電影的誕生》
一家舉步維艱的百年書店,一座等待重開的當代藝術(shù)館,年邁的書店經(jīng)理米先生,年輕的藝術(shù)策展人烏先生……她和他們相遇,記錄他們的故事,也感受著他們的感受。巨大的紀念碑,熙攘的街頭,斷電后的燭光,孩子們的歌聲琴聲……安靜與喧鬧,歷史與現(xiàn)存,失望與希望,都交織在流淌的光影中。作為影片的精神注腳,16 段作家的個人獨白,串起了這部 93 分鐘的作家電影。
陳丹燕說,自己 7 次到塞爾維亞,這是非常詩意、浪漫的民族,每個人都會跟你說一些金句,把它拆開寫下來就是詩。行走在貝爾格萊德,這座古老的城市,歷經(jīng)坎坷又浴火重生,戰(zhàn)爭可以改變很多,但改變不了人們心中的信念、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哪怕是一個下午,也要享受陽光,喝上一杯咖啡……正是那種樂觀頑強的精神,那些可愛可敬的人們,堅定了陳丹燕 8 年艱辛的電影創(chuàng)作之路,最終實現(xiàn)了她的電影夢想。問:您能談談漫長的創(chuàng)作歷程和感受嗎?現(xiàn)在全都結(jié)束了就覺得還好吧,但是當時過程是很漫長的。因為我從大學畢業(yè)開始,就基本上是職業(yè)作家,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我會有一個團隊工作。最開始是 2014 年,我要去塞爾維亞看《哈扎爾辭典》,是帶著一本書去,為了看書的。2015 年我又去了,那時我正在寫《捕夢之鄉(xiāng)》。出版新書的時候,在書展上我們帶了一個 1 分鐘的小視頻,來推廣新書。后來,中國和塞爾維亞要合作第一部合拍片,就來問我能做一個電影嗎?當時我不知道做電影有那么難,我們留了好多好多視頻資料,想大概剪剪也可以。等到這個合拍片被國家電影局確定后,就有很多規(guī)范要求,時長也從 20 分鐘變成超過 90 分鐘,框架要全部打散,重新寫故事大綱……整個工作量是三個長篇小說的工作量。這是一個真實的電影,是基于我在貝爾格萊德認識的朋友所做的采訪,是他們的故事。都是素人出演。拍攝現(xiàn)場,形勢是瞬息萬變的。比如我們已經(jīng)全部都準備好了,結(jié)果主角在馬路上出了車禍,他說可能來不了了。等到我們已經(jīng)開始換新的拍攝計劃的時候,就看見遠遠的河岸上面開來一部車頭撞扁的車,哐當哐當過來,主角說他處理完了還是想來拍,不能讓你們這么大一個團隊等著。然后大家都高興地鼓掌。所以我理解了比我寫書的時候更深的巴爾干這個地區(qū)的不確定性。塞爾維亞人每個人都問我,你覺得和平還能持續(xù)多久?我們的電影在一開始就有兩個人在看窗戶外頭,說:" 這是多么美麗的下午。""99 年的下午就是這個下午,你前面的那個油罐就被炸掉了。"" 但是現(xiàn)在是美好的一天。"" 問題是美好有多久。"
我的向?qū)抑v,如果在每一個戰(zhàn)爭紀念地都立紀念碑,活人就沒地方住了。他說:" 別人拿著槍來了,你不能拿吉他去會他 "。這個民族給我的鼓勵,是非常巨大的,就是從苦難當中掙扎出來,要活下去要活得好的這種信念。是用一個狂歡的方式表達出來,所以每個人都看上去很高興。我覺得這種是很了不起的。我們是很容易記住我們受過的苦,但是很不容易從苦難當中把自己拔出來。哪怕是一個下午,他也要享受陽光。有一個我采訪的人就跟我講,你不知道明天早晨有什么,但今天下午是可以喝一杯咖啡的。
問:第一次執(zhí)導電影," 一個作家當導演 " 的方法是怎樣的?陳丹燕:有的紀錄片會有天然的開頭結(jié)尾,跟著人物的命運,他到哪你到哪,我們不是這樣子。有一部分抽象的內(nèi)容是我最喜歡的,通過移動影像來表達一個作家的思考,有什么聲音代表思考的聲音,有什么影像圖像是可以做成抽象的。整個故事的結(jié)構(gòu),并不是以人物經(jīng)歷為線索,而是 " 書桌前的遼闊世界 "。雖然這個書桌是沒有聲音的,但其實在你內(nèi)心有很多很多聲音,雖然就是這么小一個書桌,但它前面有整個世界。對一部作家拍攝的關于書桌前思考的紀錄片,記錄內(nèi)心的思緒涌動,就是記錄一種書桌上的現(xiàn)實。
我覺得電影的工作是集體勞動,每個人都貢獻他自己能夠貢獻的東西,我只是把它揉在一起。2019 年我自己去補電影開頭,我覺得開頭最好的是南斯拉夫留下來很多野獸主義的紀念碑,非常巨大但是都不在貝爾格萊德。所以我自己租一個車,帶一個向?qū)タ醇o念碑,我就帶回來了照片。所以 2020 年初就開始補拍開頭,用的是那一組照片,放在桌子上面走。我還是很滿意那個開頭的。我們的電影團隊在一起工作也很愉快,就是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一起,真的很不容易。我們的塞爾維亞團隊也很盡力,他們比我們難多了,但他們給我們提供能夠給的最好的條件。2021 年電影完成,我們的世界首映是在西班牙的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(jié),然后又去了東京電影節(jié),再去了貝爾格萊德。我們現(xiàn)在回到上海,我覺得非常非常放松,回到我自己家鄉(xiāng)的電影節(jié)。
這個電影拍成了,我真的做夢也沒想過。我知道我會付我所有的力量去做,但是并不覺得我的力量有那么大。現(xiàn)在做好了,我是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。記得我小時候我爸說,不要想你的努力一定要換來什么,就在努力的過程當中,你會得到很大的快樂,這個快樂可能比你目標達成的快樂還快樂。問:這部影片想表達的思想,從創(chuàng)作之初到最終完成,有沒有發(fā)生變化?陳丹燕:有。整個過程中,塞爾維亞的歷史和塞爾維亞人民教我很多很多。最開始我覺得南斯拉夫好遠,去看看《哈扎爾辭典》就好了。后來就變成這里的人很感動我,我非常喜歡堅強勇敢的人。在那些困難面前,他能克服的就克服,不能克服的他能忍耐,但是他并不毀滅自己的生活。他們就是這樣子的人,所以我想把他們怎么會成為這樣子的人的原因找出來。有一個原因是他們的文化一直是跟他們的精神世界在一起的,并沒有斷過。所以他們的精神世界其實是有支撐的,這種支撐讓他們能夠跨越這么多的滅頂之災。
電影里有個故事,貝爾格萊德在 1999 年遭轟炸的時候,一個家庭主婦用聯(lián)合國提供的難民包里的糖和他們家留下來的可可粉,在廚房里給她的孩子和孩子的朋友做巧克力。這個巧克力的配方是她外婆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時留下的。我在貝爾格萊德的時候,她就做了一次給我吃,我是吃不出任何跟其他巧克力不同的地方。那時候難民包里邊沒有黃油,他們的超市也全部都被炸爛了,所以就用麥淇淋。但是他們很快樂。能快樂,有時就是一種頑強。問:您希望觀眾從影片當中讀到什么?
陳丹燕:有的時候我也想,為什么我這樣一個在上海長大的上海作家,對貝爾格萊德那么有興趣,能夠在它的歷史里邊學到那么多東西。我自己得出的結(jié)論是,上海這座城市是一個非常包容開放、海納百川的城市,這個城市培養(yǎng)我對世界的好奇心,這種好奇心在每個人身上會外化成對不同地方的喜愛,或者說是想去探索。
塞爾維亞讓我看到了世界的一個角落,跟巴黎、紐約等西方世界不同,它展示的是一個世界的多元性,還有不同民族對待災難的不同態(tài)度。不僅是對這個地方好奇,而且可以從中學到東西。這種學習是非常幸運的事情,它會一直留在你心里,變成你的精神世界的一種支持。
問:會把電影變成小說嗎?陳丹燕:不會。其實對一個創(chuàng)作者來說,你表達過了,這件事情就結(jié)束了,不會再做一個相同的表達。
問:電影創(chuàng)作對您的小說創(chuàng)作,是否提供了有益的借鑒?
陳丹燕:是的,非常有益。我覺得好像脫胎換骨一樣。寫《告別》的時候,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寫的句子變了,句子當中的空隙變大了,當空隙變大了,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這一段的容量就變大了。比起沒有做這個拍攝之前,是非常明顯的變化。
問:還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嗎?
陳丹燕:2016 年的一天,拍攝非常不順利,那天好像還下雨了,我就跑到書店去找米先生,我說我剛剛在那個咖啡館里哭過,我覺得我撐不下去了。然后米先生就跟我講,貝爾格萊德經(jīng)歷過那么多悲慘的事情,貝爾格萊德的一代代人都有慘痛的回憶,但是貝爾格萊德仍舊是一個幸福的城市,然后他說,走,我們?nèi)コ钥救狻_@是我印象很深的事,就是遇事要堅強。
記得電影在廣州國際紀錄片節(jié) " 金紅棉影展 " 上展映時,電影快放完的時候,有一段片尾曲非常感情化,我站在過道等映后的時候,眼淚就啪地下來了,我想,電影終于成了。觀眾真的很好,有一個人站起來說,他原來以為這是個風光片,沒想到他會哭。策劃:王蔚
攝影:張挺 王竟成 陳彥鍇
剪輯:王天賜
翻譯:王睿 林巖
編輯:陳云峰 陳彥鍇
責任編輯:王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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