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山遍野的楊梅林。俞其榮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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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樹清

我第一次去楊梅山，是在５０年前。幾個小伙伴，穿過古城東門，一路蹦蹦跳跳，來到了五老峰的楊梅樹下。

灌木叢生的半山腰，生長著幾棵稀稀拉拉的野生楊梅樹。紅彤彤的楊梅掛在枝頭，夾雜在植被豐茂的綠樹叢林，宛若紅霞流韻，隨風起伏，梅香浮動。

爬上樹梢，層巒疊嶂如浪走濤飛，席卷而來，群峰擠壓之下，云天逼仄。渠江翻山越嶺而來，綠緞一般飄過古城東面；異溪水和后山溪，一南一北，自西蜿蜒而來，在古城的東門外匯流于渠江，遠望一城山水。

古城，藏身在大湘西千溝萬壑的山水之間，山瘴水厲，歷史上曾是罪臣囚犯的放逐之地。北宋崇寧二年（公元１１０３年），朝廷重臣舒亶降伏南蠻，把這一方化外之地改土歸流，圍土造城，歸化王治，徽宗帝龍心大悅，遂欽賜“靖州”，隱含綏靖之意。

靖州，居蠻夷腹心之地，山高水長，瘴雨蠻煙，卻是楊梅生長的好地方，西晉張華所著《博物志》云：地瘴處多生楊梅。這里再合適不過。

靖州種植楊梅的歷史，已經古老得不可考究。古城四周的層嶺重巒長滿了綠影婆娑的楊梅樹，出門就是楊梅山。遇上災荒年月，楊梅是大自然給予這一方山水的饋贈。１９７２年的端午，正是青黃不接，父親從楊梅山摘來兩籮筐烏紅的木洞楊梅，饑腸轆轆的全家人圍在一起“囫圇吞梅”，是我對故鄉楊梅深刻的記憶。

時光流轉，楊梅果紅悄無聲息地改變著這一座城。每次回家，總能耳聞目睹故鄉青山綠水的變遷。溝壑溪澗擋不住城區的延伸。原先荒蕪叢生的小南門外，拓建了一條東西相向的通衢大道，取名為梅林路，顧名思義，大道的兩旁站滿了綠蔭如蓋的楊梅樹。梅林建城，城里有梅。每到初夏，溫煦的季候風，熏染了一樹的妝容，紅得璀璨，綠得澄碧，梅香四溢，成為了渠陽古城的一道風景。

由梅果衍生的楊梅酒、楊梅蜜餞、楊梅果汁等等系列產品，成了土特產品的拳頭品牌。從浙江、福建、云南、臺灣等地引進的大葉、小葉、白眼、黑炭、東魁、臺梅、烏梅等等優質的品種，在這里開花結果，與本地木洞楊梅爭奇斗艷，各領風韻。

一年一度的楊梅節成為了苗侗福地的傳統節日，吸引了八方賓客云集。楊梅季節，山歡水笑，峰巒溪澗煥然一新。蜂擁而來的客商、慕名而來的游客、懷景懷鄉懷味的游子，品梅成了時尚。苗鄉侗寨人聲鼎沸，楊梅節的觀光旅游，助力鄉村振興方興未艾。

渠陽古城開埠近千年，山水浸潤，風嘯月吟。一路走來，發展成今天十余萬人口的苗侗福地，全國唯一的苗族侗族自治縣首府，湘桂黔邊陲少數民族地區物流匯集、交通樞紐的一座城。１９８１年，我離開這里的時候，還是一個不到三萬人口、塵土飛揚的鄙陋小鎮。

應靖州作協的邀約，我回到了故鄉。隔河東望的五老峰，北門外的后山溪，雄踞南邊的侍郎山，西門外的飛山之巔。楊梅樹林密密匝匝，一簇簇的楊梅樹，果實累累，階梯一般層層疊疊，鋪天蓋地漫卷過峰巒、丘陵、山坡，原野阡陌，洶涌激蕩的綠葉果紅，風起云涌，把古城圍裹得嚴嚴實實。

放眼望去郁郁蔥蔥，綠波萬頃，簇簇紅暈飛上樹梢，滿城的楊梅清香洶涌撲面，直沁心扉。梅林修整如苗圃花園，樹下整潔如新，楊梅樹經過精心護理，一蓬蓬，只有人高，不用爬樹，伸手就能采摘。一路下來，竟是纖塵不染。我又想起了孩童時候，每次采摘楊梅回來，被荊棘刺蓬劃得狼狽不堪，衣褲破了，手上臉上劃痕累累，血跡隱隱。

在故鄉的時候，聽了很多關于楊梅的傳說，最神奇的是說楊梅花不見天日，子夜綻放，黎明凋謝。帶著這個疑問，兜兜轉轉，我又回到了故鄉的楊梅山尋找答案。

老梁是我在楊梅山邂逅的一位楊梅人，敦實的身板如成熟的楊梅一般，豐碩沉靜。他是古城一家企業的下崗職工，外出打工謀生數年，始終忘不了家鄉的楊梅果紅。前些年回到家鄉，與人合伙，承包了這一片楊梅山。我把久疑在心中楊梅花開的傳聞說給他聽，他聽完后“呵呵”大笑，用手導引著我的目光落在漫山遍野的楊梅樹上，他說：“其實，楊梅是通人性的，楊梅樹生長的環境、土壤、水質、陽光，甚至空氣的濕度都會影響到楊梅的酸甜度和口感，楊梅樹有雄雌兩性之別，分工明確，雄樹負責開花，雌樹負責結果，你看，這漫山遍野的楊梅樹，中間總有幾株不結果的。它們就是雄樹，每當暮春時節，雄樹花開，那一串串的楊梅花如柳絮一樣隨風搖曳，洋洋灑灑的花粉漫天飛舞，飄灑在雌樹上，花粉附在雌樹就如胚胎種子一樣發芽育果……”

說完這些，忙于采摘楊梅的老梁敦實的身影消失在連綿不絕的梅林中，身后灑下一連串爽朗的笑聲。

梅林深處，高亢的苗侗山歌曲調悠揚。采梅人如沐春風，就像春天忙碌的蜜蜂一樣，穿行在楊梅山上。身著少數民族服裝的楊梅姑娘，變身為楊梅山的網紅，與福祉饋贈的楊梅山融為一軸畫卷，向外界展示靖州山水楊梅的萬千風情。現摘現賣，直播帶貨成了一道風景。無形的信息網絡，有形的鐵道線、高速公路，拉近了苗侗福地楊梅山與千山萬水的距離。

楊梅樹下，訂貨、采摘、分揀、裝箱發運，流水線一般，一氣呵成，即刻發往大江南北。長江以南的武漢、長沙當天就能品嘗到新鮮的楊梅，遙遠的北方，第二天也能收到楊梅山的問候。

風兒漫卷，撫蕩著楊梅山人的歡歌笑語，層層疊疊的梅林溫柔起伏，梅香醉人，而我，久久沉醉其中。